●揚州變略
朝廷既大封四總兵爵,黃得功為靖南侯,劉良佐為廣昌伯,劉澤清為東平伯,高傑為興平伯,厚期以討賊恢復之事。四師各擁重兵,不相統一,莫肯先發。廣昌自宿遷由陸南行,駐兵瓜州;而興平亦垂涎維揚之盛,尾劉而來。地方不測其心,莫不震恐。高兵過真州,人拒之堅,乃抵揚。揚人罷市登陴,太守馬鳴騄畫守禦策,甚備。相持久之,高兵頗有殺傷,卒不能入。閣部史可法與高弘圖、姜曰廣、馬士英公議,江北與賊接壤,遂為衝邊,宜於淮揚、滁鳳、泗盧、六合,設為四鎮。轄淮海道,屬劉澤清,屯駐淮北,以山陽、清河、桃源、宿遷、海州、沛縣、贛榆、鹽城、安東、邳州、睢寧十一州縣隸之;經理山東一帶招討事。轄徐泗道,屬高傑,駐泗水,以徐州、蕭縣、碭山、豐縣、泗州、盱眙、五河、虹縣、靈壁、宿州、蒙城、亳州、懷縣十四州縣隸之;經理河北、河南、開歸一帶招討事。轄鳳壽者,或駐壽州,或駐臨淮,以鳳陽、臨淮、潁上、潁州、壽州、太和、定遠、六安、鶴丘九州縣隸之,經理河南陳歸一帶招討事,屬劉良佐。轄滁和者,或駐滁,或駐盧,或駐池河,以滁州、和州、余椒、來安、含山、江浦、六合、合肥、巢縣、無為州,十州縣隸之,經理各轄援剿事,屬黃得功。各設監軍一員,一切軍民,皆聽統轄,有司皆聽節制。營衛原存舊兵,皆聽歸併;有四鎮,不可無督師;督師應屯駐揚州,適中調遺;所轄各將聽督師薦舉題用;荒蕪田土,皆聽開墾;山澤有利,皆聽開採;仍許各於境內,招商收稅,以供軍前買馬置器之用。每鎮額兵三萬人,歲供本色米二十萬,折色銀四十萬。其地方舊設防守各兵原支本地糧餉者,合應歸併。總在三萬之內,或分聽本鎮酌行。其體統則照山海經理鎮各處提督鎮行事。所收中原城池,即歸統轄,寰宇恢復,爵為上公,與開國元勳,同准世襲。此議雖云進取,亦兼調停也。靖南、廣昌素忠勇,奉朝廷命惟謹。東平雅好又墨,多交賢士大夫,喜聲譽,得淮海亦無他言。然尚未有行色。惟興平武悍,其兵素驕,自山東南下以來,所掠子女玉帛不貲。至有一兵而妻妾奴僕多至十餘者。既分徐泗,謂地非膏腴,且偪寇境,不奉命,託言安家,必欲入城。新進士鄭元勛,徽人,久客揚,功名士也,與劉鎮有舊,因識興平,至是出羊酒勞軍,與興平約兄弟。興平自明無他,欲安頓一軍家小,以便征進耳。元勛許之,言於當事。時太守馬公,已陞海道,尚在郡。與司李湯來賀商之,皆曰不可。闔城士民,亦同聲同言高兵淫掠異常,一進城,百姓無噍類矣。吾等願以死守,遂不從元勛之言。興平因分兵圍城,城中故殷富,多木客鹽賈,乃共出財為守備,街衢多樹木柵,釘其上,下為深溝。興平升高以望,知不可攻,頓兵於善慶庵,焚掠城外,煙火蔽日,殺傷無算。而居民之無賴者,亦或乘機為利。淮撫黃家瑞,聞變來揚,百姓遮道訴苦。黃公集有司及紳衿父老於城樓議事。軍民環堵而聽。元勛曰:高總鎮何害,不令入城。眾譁曰:城外僵尸遍野,惡得無害?元勛曰:亦有揚人自相殺者。豈盡高鎮邪?眾聞言,譁益甚。有被傷百姓在城者,解衣上前曰:今日之破頭,截耳、折指、斷臂,觸目死傷,豈盡揚人自殺邪?萬眾俱怒。指元勛為高黨。曰:不殺元勛,城不可守。元勛知不善,疾趨下城。社兵持刀追及之,剁為數十段。元勛闇於世務,輕犯公憤,自取大禍。然上臺無主持,致眾怒如火,戮縉紳於官長之前,此何景象也!興平益恨揚人,攻之愈力。城中守亦愈堅。高兵多傷,史閣部自請督師至揚州。先詣東平營,宣朝廷委任之意,諭以退。東平約日斂兵過淮。次詣興平宮,興平忿忿,必欲得馬道尊而甘心,為鄭元勛報仇。閣部曰:馬某亦無奈士民何耳。彼何罪?且朝廷守土之官,豈可擅殺。將軍必欲行意,某請當之。興平終不釋然,乃館閣部於斑竹園,或云福綠庵。閣部之行也,以川兵三百自隨,興平頗疑之,閣部即以二百贈焉。閣部與平朝夕相從,百方喻解,如水投石。時馬公避泰州任所,撫院杜門不出,城中軍民欲迎閣部入城。閣部曰:高兵一日不去,我一日不入城也。興平防閣部甚嚴,一切出入文移,必先呈彼營啟視而後達。閣部亦姑任之。閣部有亂民橫殺鄉紳一疏,參馬鳴騄,始執拗而繼恇怯,眾皆以為□所強,業奉旨逮問。有白者,得免。閣部留高營月餘,不得要領,而揚人亦苦於城守。富賈巨室,皆潛遁他方。城中遂虛。於是因東平過淮,即以瓜州宅興平,非初命也。閣部亦以四鎮兵未動,八月中,猶駐淮上。
●京口變略
史督輔有部將四人,皆以功遷鎮師,加官銜,久貴倨也。曰劉肇基、曰陳可立、曰張應夢、曰於永綬。永綬最桀黠,相與統騎兵百餘,舟二百餘,從督輔北征,因阻他故,未即去,暫令寄駐京口。京口先有浙撫所調都司黃之奎部水陸三四千,戍其地,騎兵雖勁,數之眾寡不敵也。浙兵每心易之。之奎在鎮安靜,士民德之。及騎至,掯借民居,抑勒物價,士民苦騎甚,乃愈德浙。騎與浙,漸成水火勢矣。騎買民瓜,半予價,民詈之。騎刀砍民,浙兵怒,相與助民縛買瓜者,投江中。事雖賴有司曲劑以解,然騎與浙之相怨愈甚。騎因浙而遷怒鎮之民亦愈深。六月二十六,浙有續發防江兵,守備李大開率之至。適遇永綬自西城下,大開因衝道發端,大言欲剿盡此屬,遽砍其馬,殺騎兵二三人。其馬負創,馳本營,示之狀,而後踣馬以死,騎師見之,知有變,亟率兵至吊橋相擊。大開突如一決,實無寸備。他浙營亦相視莫援也。大開兵從戰者不及數人,騎發矢如雨,皆辟易。大開臂被一矢,手拔之,振臂砍人,矢復洞脅死。大開雖敢戰,實禍本云。騎兵移怒鎮民,恣行焚掠,男婦死者約四百人,自孩兒橋以至九里街,火光三晝夜不絕。所擄財物,以百萬計。攻西門,砲碎其城一角,城緊閉,兵道調官兵發火器,無用命者。徐乃令人諭解騎兵,得不盡焚掠。然其載則已滿矣。二十九日早,報知蘇郡新撫院祁,整部伍,亟就道,至毘陵驛,取宜興亂民六人,或梟,或撲殺之。又發兵捕常州下村民之謀逆者,擒其首惡七人,黨三十六人,咄嗟除兩大害,而途中內修戰具,外問民艱,行次丹陽,則捷書至矣。蓋騎兵聞風亟遁至七里港,舟重甚,我兵尾擊之,斬二十餘人,生擒四人,奪其所攜遼婦八口,沈其六艘,溺者約百四人。所收資貨衣甲不勝計。大抵皆永綬所部也。鎮民差用快,是役率先鼓勇,劉河守將魯之嶼之功為多。制勝之具,則惟一砲而已。撫院既至鎮城,士民歡呼及號訴者,聲徹天地。撫院出涕慰勞,士民豁然如更生。於是驗殘燬,卹瘡痍,整營伍,繕守備,巡江至高子港,縱觀形勢,議建敵臺,置巡哨,設官渡,創盤詰司,移障蔽於北固山嶺之俛瞰郡城者。登雲山按韓王故跡,勞水師,申誡軍令,金鼓旌旗,震動千里,嗣此而修城,浚濠,增火器,造兵屯房,使無與民雜處,安集流移,通商賈以聚財貨。諸善政將次第舉矣。方騎兵之肆虐也,道府募得諸生高姓者,齎書冒重險達淮,通史督輔。督輔投袂起,聞其答書有「必詧亂首,懸頭藁街,以謝潤之士民」等語。而馬樞輔奏,得旨令四將由六合趨督輔軍前,聽核治,騎兵禍局,於是焉粗結。
●淮城紀事
甲申春,闖賊已據關西,謀犯京師,預遺偽官於山東、河南各處代任;偽官遺牌先至,輒以大兵在後,恐嚇地方。於是官逃民懼,往往執香遠迎,漸及江北,日夜震恐。
三月初九日,有偽選淮揚知府鞏克禎,遺牌至淮,牌書「永昌元年二月」,直達察院。御史王爕怒,立命碎之,綑打捧牌人四十,釋去。其人尚出大言,不日兵到,汝合城皆為齏粉,聞者莫不色戰。反咎王按臺招禍,小民不識大義,一至於此。時福、周、潞、恆四藩避難,俱泊湖嘴,黃得功、劉良佐、劉澤清、高傑四家兵皆南下。澤清兵在宿遷,傑兵在徐州,俱有渡河意。二軍淫掠久著,士民愈急,紛紛出城,為逃死計。淮撫路振飛與王按臺登城樓,議守河事。王公自任守河,託路公守城。路有難色,王公云:小弟不惟要守,而且要戰,將士從者,無不迂之。
初十日,河口擒鞏偽官至,王公命斬以徇。王公與澤清前在中州剿賊,同事有舊;劉鶴洲(澤清號)致書王公,有願執鞭轅下語。王公乃同軍門及總府朱某,俱往河口設防。初九日,軍門及總府先歸,王公獨留,蓋欲親往宿遷,止劉師之行也。
十六日,傳聞賊兵已至清河,又聞沐陽、邳州俱有偽官。
十九日,西門外有馬步兵五六百人突至,不知何來,妓女俱被擒。有妓燕順,年十六,堅拒不從,上馬復墮者三,兵以布縛之馬上。順舉身自奮,哭詈不止,兵殺之,居民憤甚,群聚欲與鬥,乃散去。越二日,聞鳳陽兵亂。蓋督師馬公標下副總兵俞,為軍餉不繼,高噪而潰。擾西門外者,即此兵也。自是門禁甚嚴,禁人出入,城中有大姓趙家,令人挑小麥二擔出城,守者訝其重,搜之得銅錫器數事,內俱□以白鏹,解朱總府綑打八十,穿耳遊城,罰銀二千,充公用,或為居間,免其半,人稍知警。
二十五日晚,按臺王公自宿遷歸。公之行,止攜吏書數人,人皆危之,比至劉營,相見甚歡,彼此酬宴。公從容謂劉云:弟與兄昔年盟契,俱欲力扶王室,以敦臣節,不意值此國難,正我兩人立功之秋也。況盟兄自宗祖以來,受朝廷恩不小,今聞盟兄必欲欲駕淮安,弟不任事則已,現今弟守河口,假如臺駕臨河,遏之乎,抑從之乎?即使入城,倘軍民不相得,弟當為百姓乎,為盟兄乎?勢實兩難。今日此來,欲求盟兄回轅北上,進取功名。不然,姑暫留此,切勿輕動。劉大聲云:蕞爾宿遷,些養活得我幾萬兵來,弟即不留貴治,假道往揚州何如?王公見其意決,乃云:必欲至揚州,請迂道從天長六合,則弟不敢與聞矣。劉頷之。王公再四叮嚀,始別。淮人之得免於兵厄者,王公力也。
二十七日,路撫臺出示:會淮城有七十二坊,各集義士若干,不上冊,不督練,亦不給餉,每家出一人、二人以四至五,從義而起,出於自願。小帽、箭衣、快鞋、刀仗,俱自備;每坊舉一生員為社長,一生員為社副,隨便操演;茶點小費,各認輪值。貴久持,戒作輟,總之,小則為身命,大則為國家,日則團練,夜則魚貫巡邏;以備非常。
二十八日,軍門閱操,黜陟頗眾。
二十九日,閱城,設壯丁守城,每垛一丁,長槍小旗,垛隙用虎頭牌掩之,止留二小穴外窺。四門■〈鬥外黽內〉設守官,夜宿鼓樓,西門周太守,諱光夏,乙丑進士);東門黃總捕,(諱鉉,恩貢);南門高監紀。(諱岐鳳,恩貢,為監軍同知);北門范道尊。是日,聞京城失守,眾疑信相半。
四月朔,淮城義士,在軍門過堂領賞,每坊賞紅紗二、紅布十、草花四十朵、銀一兩。惟河北、下關兩坊,精猛絕倫,鹽搭手也,自辰至未,止過二十餘坊。明日立夏,各坊未過者,早集軍門,以其半屬道尊分閱之。時報南門外楊家廟、南鎮壩、西門外湖嘴、河下,俱有北來逃兵騷擾。各坊義士請往耀武,遇亂兵乘馬者,喝使下馬。亂兵甚悚,為之讓路。是日,周藩薨於湖嘴趙家。
初三日,復有人持令箭及偽牌至,乃偽官代路軍門巡撫者。故河南驛傳道僉事呂弼周也。弼周為王按臺座師,故於李賊前自任淮事,賊即令為淮撫。王按臺綑責其人四十,使傳言勸弼周改邪歸正,毋負國恩。城中士民大恐,逃者益眾;王公嚴以大辟,然竟不能止也。
初六日,城中又有文武備社過堂,乃兩學文武生家親丁也。
初七日,鹽城王守備,獲偽將董姓者,並從人十三,至軍門,斬之。
初八日,路軍門傳一令箭,諭合城鄉紳、孝廉、青衿、鄉約,俱集城隍廟議事。眾謂必守城事耳。次日,眾大集,軍門始述三月十九日事,出塘報於袖中,使眾閱之。云闖賊已入京城,百官從逆者甚眾,偽官代本院者即至,諸生今日將效保定徐撫臺故事,綑我出迎乎?抑念皇家厚恩,祖父世澤,大家勉力一守乎?言畢淚下,眾亦多泣者,已而陳說紛紛,俱迂緩不切,路公謝而遺之,自是人心逾迫,私逃者不絕。
初十日,有某官夫人,偽為義士裝,乘輿出城,為逐僕所舉,守者解至按臺,輿中多物,王公悉命還之,罰銀三十兩助餉,僕亦責二十棍。
十一日,亂兵至西門者愈多,大肆劫奪;行居馬騾,無得免者;或掠妻女,勒重價取贖。
十三日,周府尊親詣各坊,給義士賞,三日而畢。
十四日,軍門令城內各坊義士,將大小街道柵欄悉閉,捱察奸細,於大清觀得四人,三王廟得三人,發本府審實,梟首。
十五日,軍門往東教場,選將守河;將官報擒得偽撫呂弼周,眾皆喜。弼周以王按臺即己之門人,必相聽順,止攜執事五、六十人,偽參將王富號樂吾者輔行;時副將劉世昌標下游擊將軍駱舉,守三界營,與合營將士密議,知王按臺前毀偽牌,拒逆甚決,乃偽為迎者,設中火席於營中。王富側坐相陪,從人別有犒。酒半,獻觥落箸為號,伏卒起,先縛王富,呂亦就擒,從者獲半。呂猶狂詈不巳。時王按臺復駐河口。比至,巳二鼓矣,次日解院,王公叱呂使跪,呂罵云:小畜生,人也不認得。公曰:亂臣賊子,我認得誰?令左右截其耳。乃跪。公細鞫其何時順賊?何時受官?聖上雖崩,東宮今在何處?呂一字不答。但搖首而已。乃夾王富一足,勒其口辭,即刻起文解至城中路公處,適軍門謁諸藩於河下。
十七日,方投文,因鹽城解到土寇七人,路公欲審梟,乃發西門外皇華亭伺候。午餘四牌,懸四門,遊擊駱舉生擒偽官呂弼周、偽將王樂吾,情真罪當,傳諭城內外,不論軍民士庶,有善射者,俱於次日集西門外,亂箭射死。
十八日,傾城士民男女俱出,看射賊,沿河回空糧船百餘,眾俱登船觀之。辰刻,路公至皇華亭,親舉觴,勞駱舉,簪花旁立,裸綁二賊於柱,射者立二十步外,五人為耦,人止發一矢,不中者退,中者報名,賞銀牌一重三錢。兩公子一冠一童,俱出射,亦中一矣。至未時,路公問死未,劊子手對未死,乃命剮之。觀者莫不稱快,爭詣酒肆痛飲而歸。
二十日,傳聞王按臺諭清河縣及王家營民,三日內盡徙,焚其廬舍。因客兵來者甚眾,恐盤踞為亂也。
二十一日,報云:北來李總鎮逃兵,一路淫掠,湖嘴有賣糕許姓者,兵四人直入其家,欲污許婦,婦不從,疾呼,義士鳴鑼,一時俱集。擒二人解軍門,審是馬督師標下,乃叱而遺之。時又有楊、賀、李、邱等總兵十數標下兵,成群作耗,為害不可言。
二十三日,軍門與朱總鎮,傳集內外鄉紳士民,並集城隍廟,歃血為固守之約。是日,山陽、淮安二處獄囚盡釋放。
二十四日,劉鶴洲已至揚州,有書致王按臺。略云:別後從無一音,知盟兄怪弟之南下也。第弟兵不比高兵,姦淫有禁,搶掠有禁,焚燒有禁,即他日到淮,必賴盟兄安插,使軍民兩安,乃盟兄覆下之雨露耳。王公以示諸生。因問宜如何答?諸生云:若劉公必至,只不放入城便了。王公云:此乃書生之見。劉公云:奉旨來鎮,拒之即系背旨。諸生又云:若如此,只容劉公入城,其兵營於城外為便。王公曰:假如劉公坐城中,忽傳一令箭,召某營入城領賞,或聽用,守門官能禁之否?眾皆語塞而退。
二十五日,邱總兵奉按臺令,過河幫守清江浦。淮安誤傳劉鶴洲兵渡河,一時大鬨,爭買舟遠避,人多舟少,有一小舫棹過,岸上爭喚之,舟人云:劉兵已殺到,我自顧不暇,何暇及汝?王公方遺人察訛言惑眾者,遂擒此人解院,立斬之,出示曉諭,眾心始定。是日,新理刑郭承汾上任。
二十八日,淮安天妃宮火藥局漏火,聲震五六十里,煙霧障天,火藥民匠死者甚眾。手足或飛至城外,亦有全身飛墮者。府尊同理刑。親來救火,諭救活一命,賞三金。三日後,磚瓦中猶纍纍見遺屍焉。先是,獄中所釋強盜,無親識可依,多投火藥局,燒火磨藥,至是悉死,或亦天網之難逃也。
二十九日,民間喧傳李賊,一路要占閨女,不要婦人,見有高監紀出示,使閨女速速出嫁,無貽後悔。於是內外大小人家,競先婚嫁,一輿價至二金。如是一月乃定。撫按出示不能禁。是晚,軍門忽集各社長議事。蓋聞偽淮徐防禦使武愫將到,欲共擒之也。
五月初一日,新城楊姓大家,白晝中有兵數人,竟至其門,下馬直入內室,大聲云:我輩奉軍門將令,欲與汝家借銀數百兩助餉。主人方措問間,諸賊亂掠婦女,互相爭奪。有老奴在外聞變鳴鑼,本方義士齊集,已有二女子被污矣。連夜解至開門,止砍行姦二人,餘綑打釋放,亦不究其何兵,恐激變,故從寬耳。是夜,忽傳北路李總兵逃兵要到村中打糧,各村男女逃竄,老少婦女,將衣裙前後連結,大哭而走;男子持火執械前導,老弱負囊隨後。一夜絡繹不絕。至曉,逐不敢行矣。時一飛避難於涇河寶積庵後之莊房,目擊其事,慘不忍述。至次日,果有亂兵,從東而來,大肆殺掠,一飛亦幾不免。賊遇人即搜其腰間有物否,又問其何等人,如詭說窮漢,即看網圈,並驗其兩手,故富貴者心不能隱。
初三日,軍門發令箭,縱放老小婦女出城暫避。蓋因武官每日哭稟:或云有老父,或有老母,驚惶欲死,軍門不得已許之。是晚,女眷傾城而出,覓輿不得者,雖大家,亦多步行。
初四日,軍門家眷三十餘轎,亦出城,往湖中,浮居大划子船四隻。下午,王按臺至淮,聞其事,大咎軍門失計,即命書吏大書告示,城內大小人家,已出城者,限三日內搬回。如違,房子入官。婦人追回賞軍。家產充餉。寫畢,王公即辭去,懼法者多有回家,其不返者,王亦不復問也。軍門撤水營兵,守楊家廟,以防北來之兵。
初五日,河北義兵,擒亂兵三十一人,解至,因軍門往河口,先解范道尊審之,多所釋放,止以九人解軍門,不過綑打而已。
初六日,軍門往楊家廟紮營。是晚,因高監紀欲入城,借民房住,下午,即閉城門。
初八日,淮人始見新主監國之詔。
初九日,河口張遊擊報淮徐道偽防禦使武愫已到任,揭其各門告示,呈軍門,路公命加兵守河口。
初十日,軍門又往河口,與王按臺議武愫事。
十四日,馬督師兵過淮,赴南京,共船一千二百號。王按臺往清江浦,親自盤詰,令義兵站立河岸,不許一舟停泊,一人登岸,一路肅然。凡三日始畢,各坊義士,勞苦極矣。又聞王公於清江浦,擒賊遺招撫偽旗官宋自成,梟首。並縛從□生員一名,投之於江。
十七日,夏至,清江義士。搠死馬督師兵一人,當事者亦置不問。
十九日,傳李賊兵,已至清河,王按臺遺兵拒之。
二十日,王按臺至板閘調兵,並周監紀馬兵約二千餘人,共守河口,為有總兵李承勛叛兵逃下,昨誤傳李賊兵,乃承勛也。
二十二日,河口兵解一犯禁舟人至,云:每人要銀一兩,即渡之過河,軍門命立斬以徇。
二十三日,軍門出示,新主登極,各項新舊錢糧俱赦免,一時懽聲載道。是午,見范道尊牌云,盧太監兵二千,要進城,各坊義士防之。於是,城中士民,又一大震。
二十四日,河北人擒偽官武愫,解至軍門,為路公進學門生,自詡師生之誼,必不相苦。路公見之,嘿然。各坊義士稟云:二位恩臺在淮,如此用心竭力,不知殺多少偽官,擒多少偽將,至土寇亂民,不計其數,淮上土民賴以暫安,今新主即位,纖毫不得上聞,為今之計,不若將武愫囚解京師獻俘,庶不沒兩位恩臺勞績,路公亦以為然,乃械禁淮安獄中。一飛往觀,見其人堂堂乎一表人才,惜乎有貌而無心也。
二十六日,吳三桂殺賊,塘報始至。
二十八日,軍門斬宿遷土寇,共十一名。
二十九日,軍門備大宴於淮安府學中,請王按臺敘錄向來有功文武官八十餘員,各官先赴軍門,花紅領酒,鼓吹上馬,迎至學中。兩臺親自安席共宴,觀者如堵。
六月初一日,淮城雨黃沙,大風蔽日。撫按行香後,齊集府學明倫堂,縉紳諸生俱在,取偽官武愫面審,愫口中不稱小的,先掌嘴二十。愫猶嘵嘵置辨,以到任告示與看,始語塞。於是,縉紳無不髮豎,王按臺命打皮鞭一百,撫臺云留他上京獻俘。王公云:百鞭猶未遽死。愫赤體,惟有白紗褲一條,鞭及四十,褲已爛,於是遍體被抽,鞭斷者四,仍下獄。王公命速備囚車,後聞武愫解至邵泊鎮,兵有欲卻之去者,乃復禁獄云。時淮撫路公被議,得旨提問,闔城俱不平,孝廉嵇宗孟同士民多人,至南都。上保留公本,得免。今路公已丁艱去,而王按臺又為御史陳丹扆題請陞山東巡撫。淮人如去父母,愚謂淮上系南都藩籬重地,二臺拮据數月,幸保無恙。地方業已安之,倘加銜久留,此一方可恃無恐。即路公難於奪情,何不竟以王公代之,乃置之山東,豈山東更重於淮海乎?噫!